一言

我的花开不出来Fufufu

敬爱的先生:

   您好,近来不见,望您身子仍旧安康。最近的京城下起了连夜雨,可正应上了您当年教导的那句“清明时节雨纷纷”。我看这路上的行人们可不止是“欲断魂”,他们一个个都面色苍白脚步虚浮,一具具的行尸走肉趟着泥水穿行而过。

   在下现于京城一家小杂志社担编辑一职,正如先生您旧时常说的那般,最后我还是和文字打着交道。不过在下恐怕还是让先生失望了——如今我已经不再提笔再写文章了。当然、当然,我还如年少时那般以极大的崇敬和热爱对待所有文字的,只不过是就此罢了。

   提起当年勇,我也是想在此再次向先生提上一提的。就如同我提及过的三言两语一般,在下是在十二岁那年开始尝试着写一写什么东西的,当然了,这纯粹只是对书籍、对文学饥渴过度的少年在得到一时的满足之后的产物。并不是什么特别优秀的东西,不过我的确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动笔的。

   先生也最是清楚孩子心性,哪一个不是三分钟热度、玩厌了就扔的?我写的第一篇短文写了一只布谷鸟的故事,我没什么太大的耐心放在这上、有时候和小伙伴们一起跳跳房子或者玩玩八路军进城的游戏比这更为重要。那故事在数学课的草稿本上起了个开头,便一直藏在我那破木头书桌里。隔几天看到了又提起性子来,又写上几行,或是写着写着觉得前后搭不上,又擦又改,这样下来、这薄薄的纸张有好几处都被橡皮磨破了。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我仍是用我写得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和数学课上的时间把这小故事完成了。我给了这只鸟儿最不好看的外貌,还给了它残缺的翅膀、让它至多飞上十公分而永不能飞上那些参天大树的枝头。这只鸟儿拖着这点残疾,一跳一跳地离开了视它为笑柄的树林,它一度认为只要离开了这方寸之地,就会发现自己的长处——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只不过是这些鸟太没见识,不懂自己的独特之处所以硬要贬低。可待它千辛万苦一跳一跳来到人满为患的城市,却发现这里根本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满大街的人们行色匆匆,满大街的车轮卷起尘埃。

这只鸟儿最后也在深夜时被车轮碾断了脚,弥留之时朦朦胧胧地祈求着下雨,求老天降一场雨来冲刷这血腥,施舍自己一点点最后的尊严。最后的那刻它感到身上的湿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它再也不会知道自己求来的“雨”只不过是孩童的尿液而已。

这就是我写的第一个故事。

在此之后我又写过许许多多其他的故事,我写动物们的生活和争纷,写人们的爱恨,写社会的种种和谐的矛盾。这些故事或多或少和我十二岁那年拖拖拉拉拿出来的这说不上是作品的作品有那么点关联。先生还记得您曾提过我的笔中总是有那么点悲观的墨水,我想这大概是在那时就埋下的种子。我写那些悲哀与挣扎,这有时是现实、有时不是——因为现实往往比笔头上的东西要更加残酷得多。

十几岁的时候我热衷于去写这样的小动物的故事,到了十五六岁、也不知是不是荷尔蒙的影响,我总是去幻想着爱情是怎么样的一种东西。书上的描述都太过于笼统,我当时便猜,这情爱大概是魔物一般的东西,它可以让你为了谁去死,也可以让你为了谁而生。我一贯性子内向,也没什么机会实践一把,也就只能让我笔下的主人公们去替我感受这魔物了。

我写男女之间的爱而不得,依依不舍的诀别,写他们之间的甜蜜与痛苦。写得好似我也有百般感触,好似这样我也算是好好地谈过了场恋爱。

我也正是这个时候遇见先生您的。时至今日,我也十分感激您当年对于我写作的支持。我从前甚至想过,假若我这些东西被发现了,那我就再也不写了。您帮助我填上了这空白情感的一部分,在下的感激之情无法言表。

   情情爱爱写多了也是会厌倦的——或许是因为我并没切身体验过这滋味吧。我其实并不那么理解很多“情侣”,他们分分合合,痛的时候痛得满地打滚,甜蜜的时候又掉进了蜜罐儿里似的。这样来来回回的折磨到底有些什么意思呢?折磨对方又有什么意思呢?

   快要成年的我就抛开了情爱,写些各种各样的故事。比如说写外星人改变地球的体制,或者说洗脑来控制所有人按照计算机算好的轨道去工作,写写在城市和农村里各个阶层被压迫的人站起来推翻上面的人,假以时日又被被其压迫的人们推翻。

   我也是这时进的京城,老师一直说这个大环境说不定会让我变得开朗一些,可惜这点老师并没有猜中。旁人口若悬河的时候,我也只能站在角落里,想些他们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想的事情。

   我在这里遇到了我愿为其生为其死的恋人——其实这才是我给您写信的重大原因之一。先生对我来说可谓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只可惜在下并不能当面向您坦白这事迹,只能借此信来给您浅浅道来。

   我那位恋人和我一样,是位英俊的青年男子,他彬彬有礼才华横溢,是这世间少有的才子。与我不同,他留洋归来,在大学当着助教。那股子西洋带着的阳光气息也感染着与他亲近的每一人。我与他的相遇吧,说是互相吸引,其实有那么点,又或许没有,用先生您的话来说,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命运之人吧。

   他和先生您一样,他也极其鼓励我去创作,他说他喜欢我的故事。这令我情绪高涨,在这短短的一年间不断被灵感敲门,半夜想到什么爬起来写至日出也是常事。这大概就是爱情的魔力吧。

   我尝试着各种各样的题材,在这缝隙间游刃有余地四处窥探,再把灵感编制成柔软的毯子,让有些人得以在漫漫长夜温暖地入睡。

 

  但噩耗总是来得猝不及防,请原谅我再也找不到什么有趣的喻体来描述这件事。……我也只能把这事实直白地平铺在您面前——因为我当年也是这样被强迫地去面对一切的。

  我那么那么优秀的恋人,在外出的时候大船沉海,连尸骸都捞不到。听到这个消息的那晚,我只想着那一定是很大的风浪,不然他怎么会就这样一去不回了呢?

  你说他怎么就这样一去不回了呢?

 

  直到最后,我甚至连他的葬礼都无法参加——他家里人极力反对我们在一起,以至于他们认为这都是我的错,他们的儿子就该像个“正常人”一样娶妻生子,而不是和另一个男人抱在一起。

  直至他的七七我也没掉一滴眼泪,或许我的泪腺早已干涸、坏掉了。

  我也再也没在稿纸上写下任何一个属于我的故事,或者说连半个也没有。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难过,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经释然。我的情感统统被他抽走,他的一个转身离去就足矣剪断我的所有思绪。

  我大概是随他而去了,这样算下来的话,我在他去的那天就死去了,只不过还没埋而已。

  

  我为之生为之死。他曾开玩笑说要比我更晚死,说死亡是件极其简单的事情,只要活着就会有生不如死的折磨在前头等着你,他不能看着我独自一人这样受折磨,他愿替我受这痛。

  可如今我也换了个位置,我来替他受他未受过的折磨,只愿他来世安好,别再遇上像我这样连一滴眼泪都不为他流的冷心人了。

  我说那些人们是行尸走肉,那我何尝不是呢?

 

  先生,先生,我下定决心不再写那些故事了。现在我每周都给他写上一封很长很长的信,等到我要死的那天就都烧了埋在学校的那棵榕树下,我猜想这每封他都要读上好长好长一段时间、要是他不读,那也只留我一人孤孤单单地、一厢情愿地继续烧给他。

  不再有些其他的什么了,也不能再有了。

 

 

望您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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